第一章 冤家路窄
我是凡尘一妖狐，流离烟火道应疏。
朝闻杏花嫁春雨，暮化人躯坐草庐。
冰肌玉骨款款笑，灯影曳曳倾城貌。
酌酒月下伴君身，韶华如水歌如浩。
拟把此心许白头，白发吹梦梦如初。
怎奈浮生皆有道，仙缘俗世本殊途。
苍天一命风雷起，十载悲欢换劫灰。
六师兄长剑一割，前方的空地上立刻出现了一个灰色的裂缝。
……
“喂！”
八百年前的旧事了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，我恨不得冲出去逮住二师兄往死里抽，嘴上却是轻描淡写：“贱人一个，六师兄犯不着理会。”
周围一片寂静无声。
就在他们抖得不行的时候，一个玄门弟子尖叫道：“不——”
“……”
我很想把怀里的竹枕头递上去，告诉六师兄，没睡醒的话请接着睡，大白天跑出来说瞎话是会让人误会的。
阵阵冷风吹过，我仿佛看到院子里所有人的表情都裂了。
于是，鬼哭狼嚎地笑变成鬼哭狼嚎地叫。
“噗——”
又是一阵鬼哭狼嚎地笑。
“师兄，你是不是走错方向了？大门在东边。”我揉揉眼睛好心提醒。
我松了一口气，原来是回家探亲。难得他也有想家的时候。
师父温柔地摸二师兄的头：“好了好了，知道你不容易，但是，狐狸精嘛，不是一般的小妖怪，比你师父我还奸诈一百倍，根本不会轻易上当。要是派老六去，还没开打就把人家给吓跑了，那还怎么收拾？”
仿佛被琴弦之上激荡的响动震撼，相柳也微微一怔。
扰人清梦，忍无可忍！我抄起竹枕从床上跳起来，打算给他个痛快，谁知刚进院子，就看见他抱着师父声泪俱下，师父动容地拍着他的背道：“乖，你哭破喉咙也没用的。”
泼天的瘴气迎面而来，地面开始下陷，我一个松手，和六师兄一起滚到了鬼道的另一头。
“我还以为是谁呢，两个小毛孩而已，叫声爷爷，放你们过去。”一个满脸横肉的大叔轻蔑地大笑。
狐妖……
少年拨开额前的刘海儿，露出左眼上一道浅浅的疤痕。他对着我淡淡一笑，声音柔美得宛如在唱歌：“好久不见啊，小梨儿。”
“无辜吗？”
谁来解释一下，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鬼道上？土地老儿，滚出来！
我打了个寒战：“师兄，滥杀无辜不好吧……”
二师兄插嘴道：“清宁打算开鬼道，你跟着走就是了。”
那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，腰间悬挂着七只金银相织的勾魂铃，臂上架着一把式样古朴的琴，他一挥手，古琴飞出，一个十三四岁的琴侍一把抱住，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后：“主人好帅气！”小女孩奶声奶气的腔调哄得人心都快融化了。
六师兄眉一挑，也笑了，嘴角的一抹艳色让我想到三月的春花，花谢的时候，对面那个想让他欲|仙|欲|死的大叔捂着心口的血洞倒下了。
师兄上前一步，腼腆地说道：“密宗曲清宁，请赐教。”
万一那只狐狸是公的呢？
我电打了似的一蹦三尺高。
话音刚落，对面就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笑声——原谅我用了鬼哭狼嚎这个词，因为确实太难听了。而发出笑声的，是七八个穿着道袍的玄门弟子，看他们那面部抽筋不怀好意的样儿，我就知道，这群杂碎打算抢道。
“顺便，我最近在修炼辟谷之术，有伤元气，抓只鲜嫩的狐妖来补一补也好。”
“老南，别有眼不识泰山，明明是两个美人。”另一个歪瓜裂枣纠正道。
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摔倒在地的狼狈样子，和人家那身风骚的行头一对比。
通灵师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，那就是出山之前要焚香、沐浴、斋戒。不巧密宗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：出山之前务必要大摆筵席，海吃一顿。当行规和师门规矩冲突，我毫不犹豫地选择——酒肉穿肠过，祖师心中坐。
“废柴。”
“还（huán）来！”他起身念咒，不出片刻，明亮的七星法阵就将相柳的九个头包围。刺眼的光芒激怒了相柳，它叼着贯虹锁径直滑了过来。
二师兄满怀希望地把脸转向四师姐。
我正要上去迎战，昏暗的天际传来一声琴音，铮的一下，我屏住了心神。
六师兄拔剑的时候，我还没从宿醉中清醒过来。
窄窄的一条道延伸向前方，两边的景色飞速地变化，这种感觉没来由地让人想吐。六师兄在前面走得越来越快，就在我头晕目眩快要跟不上的时候，他猛地停住脚步，我一头撞上了他的背……
我瞟了一眼万邪不侵的六师兄，他正拿着小刀，坐在树下专心致志地削木头人。
“……果然悲剧。”
伴随着某人凄厉的惨叫，裂缝合上了。
须臾间，一道天雷劈下。
我皱眉，不高兴道：“师兄！”
大清早玩这么激烈，我不由得抽了抽嘴角，问一旁的三师姐：“这次又是为什么啊？”
“没那么严重啦。”知道我一万个不乐意，师父瞪了二师兄一眼，把我拉到一边小声安慰，“让你师兄当诱饵打头阵，你躲后面扔扔符纸就行了，打不过就丢下他一个人自己跑回来吧，死小子太没出息了！”
遇到善良可爱的花草精还好说，万一是两千年道行的老虎精就……
“软弱、无能，枉为密宗人！”二师兄如此窝囊，师父看不过眼，一脚踹开他，把目光投向了幸灾乐祸的我，“小幺，你陪他一起去，他勾引狐狸精，你保护好他的贞操，给他善后！”
这也不能全然怪他，七个密宗弟子里，二师兄最有吸引奇怪东西的特质。其他人下山办事，牛鬼蛇神没有不心存敬畏避让三分的，唯有二师兄出门，一群雌性生物挥着小手帕在前方娇笑：“来嘛……死相……”
随之，又是一响，琴声由缓而急，错落有致地流淌而出，每一下都通过琴弦上的灵力传入耳中，直扣心弦。这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，哀而不伤，凄而不怆，就连高潮来临时，那君临天下的杀气，也坦然得让人甘心受死……
“……”
“阿梨。”师父提高声音正色道，“上个月你弄坏了为师的勾魂玉……”
我和师父倒吸一口凉气。
他抬起平静无波的眼睛，说：“我和七师妹去吧。”
一大早就听到二师兄在号哭。
二师兄号得更加卖力了：“不要我不要啊！上次打老虎精，那母老虎把我抢到山寨里，逼我成亲、逼我成亲啊！我整整一年都梦见她用毛茸茸的爪子扒我的裤子有没有啊！狐妖什么的，我会被吸成人干的啊……”
土地老儿不会分身术，一个地方只能开一条道，通常来讲，谁先请的路谁先走，方向不同的，得等先来的走完才能走。六师兄加快速度已经是给了这些人面子，没想到他们非撕破脸不可。
我就是跑来看了个热闹，把火烧到我身上是怎么回事？
我一边躲避相柳的口水攻击一边用贯虹锁钩土地，可过了半天，一点反应也没有，眼看相柳的三个头朝六师兄咬过去，我抛出贯虹锁锁住了它的三个头。
玄门弟子纷纷祭出法器想要破空而逃，可是，裂缝刚打开，一只九头蛇身的怪物就堵住了出口，它身形巨大，九个人头青面獠牙，鳞片上不断地渗出乌黑的血渍，所到之处化作一片恶气冲天的沼泽。
“哈哈哈哈，说得也是，美人嘛，就应该乖乖待在家里绣花！要我说这道也别抢了，和爷爷回去，包你们欲|仙|欲|死！”
大概是六师兄也觉得二师兄够二的，他转过脸去，说得比我还轻描淡写：“走吧，路上听见有人叫你的名字，千万别回头。”
鲜嫩……
结果一路上都没人叫我的名字。
想必是六师兄的名号在妖魔道杀伤力够大。
我往侧边一闪，躲开妖兽飞溅的唾沫星子，跟着大家尖叫：“我靠！谁把这畜生从地底下挖出来了！”
“我×你大爷！”呼啸的狂风从耳边扫过，我气急败坏地捂着摔痛的屁股骂脏话，却见二师兄从上方探出一个头来大喊：“好好培养感情啊你俩，师兄我等着你们回来办喜酒，嘿嘿嘿……”
漠然的态度、禁欲的外表、精准的刀法——二师兄，你确定要拖他下水吗？
我一口血喷了出来。
面对蹲在路边干呕的我，六师兄做出以上点评。然后，他朗声道：“既然走不动，那就打吧！”
想起去年二师兄提着裤腰带爬回来的情景，我憋不住了。
不过，玄门的人有皇族撑腰，杀个人放个火不在话下，抢道对他们来讲简直不叫事。
“是、是妖兽……”
他们颤抖着抱成一团，想说一点场面话再撤退，可一看我师兄的表情，又不敢开这个口，可怜得让我都不忍直视了。
“嗯。”
“跟上！”
完了，老东西要和我算旧账。
曲师兄不是个害羞的人，但他害羞起来不是人，电光石火间，又一个玄门弟子捂着手臂在地上打滚，嗯，他刚才说我和师兄是美人来着……
相柳的另一个头扑了空，便咬住我的贯虹锁不放。
我还来不及犹豫，二师兄就一把把我推进了裂缝：“趁着师父没发现，快快快！”
虽然道德和善良这两样东西和咱们密宗人沾不上边，但是这么没品位的杀法传到师父耳朵里，我肯定要跟着一起挨揍。
也就是在这时，相柳溃败而逃，琴声戛然而止，取而代之的，是叮叮当当的铃声，诡异而妖冶。我抬头看向天边，一个白色的幻影逐渐变得清晰。
“阿梨！”
玄门人离它近，被它喷了一脸口水，扯着嗓子哀鸣。不一会儿，他们脚底下的地迅速下陷，腰部以下沉入了地里。
渐渐地，脑子里一片轰鸣，心脏快要一跃而出，我却殷切地希望那声音不要停下，永远都不要停下……
黑暗中，气氛尴尬得要命。
是上古妖兽相柳啊！
“……”
耳膜在鼓动，我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。
六师兄二话不说，抄起鬼道上一块巴掌大的石块砸了过去。
“可是……”
我正要讨价还价，六师兄忽然收刀站了起来。
“小心！”六师兄瞬移到我身边，把我拉退数丈。
果然，下一刻，二师兄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，挂到树枝上摇摇欲坠，最后轰然落地，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畅快无比，果然是六师兄的作风——他最烦别人和他身体接触。无视在地上砸了一个坑的老二，六师兄淡淡地解释道：“我老家在金陵。”
二师兄一个哆嗦：“那那那，三师妹呢？三师妹貌若天仙楚楚动人灵力高强聪明机智，她一定不会有辱师命的！”
“真是没天理了，男人都不放过……”
四师姐道：“看什么看，我大姨妈来了。”
岂料六师兄看了看手里的剑，茫然道：“不是我动的手。”
是六师兄。
五师兄搂着她的肩头，无限宠溺：“我是不会和小夕分开的。”
冥冥中，有人用力拍了拍我的背。
故而，我喝多了。
三师姐嫣然一笑：“不好意思，我明天要和五师弟一起去麒麟洞摘果子。”
当然，在有了黑锅别人顶，惹上麻烦徒弟上，自己只会摇着令旗在背后喊加油的老头子的眼里，同情心这种无聊的美德，实在是不值几个钱。
然而，二师兄感动了，他热泪盈眶地扑到六师兄面前：“师弟……”
没有任何征兆，他的脑袋不见了！
平日里捉捉鬼照顾一下小动物也就罢了，狐妖？开玩笑吧，那玩意一个个老奸巨猾不说，道行还都是五百年往上走，要是遇到个厉害的，别说二师兄那个半桶水，我的贞操也要一块儿搭进去。
“原来是花不醉的徒弟！”实力悬殊大，对方的脸色精彩至极。
所谓开鬼道就是缩地成寸，日行千里，其间八方土地听从号令，用身体筑路搭桥，一个不小心，施法者就有可能被守在道边的妖魔摄去魂魄，生吞活剥。如此阴邪的法术，连师父都不敢常用，没想到六师兄竟然这样托大。
三师姐耸肩道：“听说金陵有狐妖作祟。”